香港影人口述历史丛书之三:楚原

 

前言

楚原的片厂世界

蓝天云、郭静宁

楚原说,这个名字,是随意揭开两页字典而来的。这个名字横跨粤、国语片影坛,与香港电影踏入无分国、粤语的港产片年代。

楚原初涉影坛时,俨然为五十年代粤语片文艺传统接棒,他执导初期的作品,有着秦剑的细腻写情、吴回的灵活多变。山联作品由其父张活游和白燕担纲,尤其能见对两代关系的刻画;玫瑰作品则弥漫其个人浪漫情怀,直至他转拍国语片,大拍武侠片,仍不忘透过刻意营造的画面一再遣怀,贯彻始终。

除了少数例外作品,楚原一生的事业,都离不开片厂,石琪说楚原应是片厂的最后一个接棒人。与楚原友好的娱记,也打趣地说他是片场动物。翻看当年杂志的楚原访问,进行地点若不在他经常打趸的咖啡屋,就是在片场,一派的谈笑风生,宾至如归。楚原的生活与片厂关系如此密切,理所当然地造就了一套独特的片厂美学。

楚原自言喜爱浪漫,而片厂就给了他一个尽情发挥的机会。文艺片里那些空阔得惊人的客厅、风格化的室内装潢;武侠片里那些无法识别年代的服装与陈设,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红枫叶(黑白片年代则是与树枝若即若离的枯叶)和悬在天脚底的夕阳,都是苦心经营出来的世界。空间是假的,但是寄托了真感情。故事尽管奇情曲折,却总是对人生种种不圆满的慨叹。

艺术家是楚原喜欢的主角,他早期的电影里不乏画家、音乐家、小说家。在片厂里,他总是让画家居住在一个欧式阁楼里,偌大的一个天窗,对面住的那一个单位,却又明明是唐楼的格局。在封闭的片厂里,只要想像力不封闭,什么都是有可能的。音乐家的居住环境可能普通一点,但他会创作天马行空的歌舞音乐剧,那个舞台,楚原自然是要尽情发挥的。在那个进一步脱离现实的空间里,探讨的却是关于艺术与名利等大题目。片厂固然是经营梦幻、逃避现实的地方,但是楚原却在这里加入了自己关心的东西,说不定也有点夫子自道的意味,让一切有了个落脚点。

楚原演绎古龙的武侠世界,没有明确的时空,只有疑幻疑真的山水庄园,为武林高手提供尔虞我诈的舞台。一楼一阁,一树一木,尽可循环再用,因为楚原要经营的是一种写意的境界,描述渺远的古代侠客世界,只取其神髓,跨过历史,利用片厂的可塑性,变化出种种江湖风景,用以烘托波谲云诡的人心。而楚原则坐在片厂里,从容地控制着这一切。

楚原在数次的访谈中,从出生、入行,谈到他在各个阶段的主要作品,这些作品的产生,与他所处的环境和加入的电影公司的作风密不可分。他相信"时势造英雄",自言跟着时代走,中联淡出、光艺崛起,他处于个人的创作黄金期。一些机缘,成就了几个传奇。粤语片时期的《玉女添丁》(1968),原来意念源自唐涤生的一个粤剧剧本,是楚原儿时的"读物";《紫色风雨夜》(1968)的意念呢,来自粤曲《落霞孤鹜》。粤语片式微,转拍国语片,仓底剧本《爱奴》让他发挥成风格最为突出的一部作品。《七十二家房客》(1973)促成粤语电影复苏。那怕粤语片国语片先后式微,国泰邵氏盛衰,他创作不辍的三十多年间,早已不经意地为香港电影史写下段段历史时刻。特别感谢楚原先生在本书编制过程中的帮忙,不厌其烦地接受访问及为我们多次解答提问。

影评人石琪先生和罗卡先生早于六十年代已撰文评析楚原作品,去年并参与访问楚原,与他谈论其创作。本书中特别收录这两位影评人的文章,让读者与楚原的谈话相互参看。楚原的风格、楚原式的文艺和浪漫,在石琪先生分别写于六、七十年代以及数年前的三篇文章中,有扼要而透彻的阐析;罗卡先生则从对楚原的青春片的分析,指出今天(1969年)我们还死守这是国片、那是西片,这边厢是国语片、那边厢是粤语片的界限是不必要的了。今后香港国粤语片之渐次整合,更吸纳西方电影而形成一种『香港电影』,似乎是必然的趋势……」

楚原入行时,老板极力游说他做幕前,他怎也不肯;三十年后真的做演员,倒甚为观众受落,形像深入民心,让大家有儿子比老子年纪大的错觉,不失为一件美谈。至于楚原更为风趣幽默的一面,一些七十年代的访问有活灵活现的描写,他的造型、言谈,叫人忍俊不禁,果然非常楚原。

楚原就是这样一位坚韧地游刃,屡屡突围而出的电影工作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