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劍輝讀本

前言

邁克
 
家喻戶曉的一個名字,就像幾十年朝夕見面的街坊鄰里,真要一本正經坐下來細說從頭,往往不知道該怎樣下手。連面圓面方也未必說得清楚,感覺太親太熟悉了,從來沒有在知性層面設檔案,也從來不曾作過清醒理智的分析。
 
大概是人同此心吧,否則為文集廣向新知舊雨邀稿,不會得到千遍一律的例牌反應:耍手擰頭。逍遙自在於她的聲音裏漫遊,舒適快活在她的影像中散步,誰願意自討苦吃,身水身汗解構一則音容仍在的近代神話?可能這也解釋了為甚麼,雖然大家早就推舉她為香港二十世紀最重要、最獨特的文化符號,迄今卻還沒有一本專書,以她為主角作出認真的探索和討論。任劍輝,那是我們共同擁有的最美好的秘密,深夜在熒幕上照一照面,以便安心作一宵穩妥清甜的長夢,早晨在揚聲器的聲浪中浸一浸,預先洗滌了朝九晚五的疲累。
 
然而非常有趣,勉為其難偏向虎山行的勇士們,起初應允嘗試寫三、四千字,結果交稿時遞來的,卻是洋洋灑灑的萬言大作。一觸即發,一發不可收拾……完全像提起舊日戀人,以為事過境遷,再沒有甚麼可說的,卻原來回憶裏囤積的與日俱增,化作文字剪也剪不斷。如此說來,「戲迷情人」倒不是虛名,永遠教人牽腸掛肚。
 
把文集的作者统稱戲迷,恐怕會引起部份人的抗議,同時有誤導讀者的危險。其中羅卡總論任劍輝的電影事業、林萬儀細數粵劇女文武生發展史和容世誠分析《大紅袍》(1965),固然都是精到的議論文章,惟得談任姐演繹詩人文士和何思穎從撲朔迷離的「賈(假)小姐」與「甄(真)先生」疑案參與性別政治,更是別創一格的新奇閱讀,甚至連辛其氏、伍屬梅、盧瑋鑾及張敏慧幾位一等一的標準戲迷,交出的也是富思考性、具歷史感的親身體驗,決沒有一般「粉絲」作業的盲捧和狂吹。
 
最特別的,是請得漫畫界前輩香山亞黃雙管齊下,以畫筆和文筆描繪他敬重的藝人,並且印製了旅法畫家張漢明五幅以任白為題的傑作。而仙姐的往事追憶,則是文本以外的眉批,為我們局外人的閱讀,添增了只有當事人能提供的色彩。
 
沒有他們慷慨的支持,這本文集當然不可能有面世的一天,而沒有電影資料館諸位同事靈巧的催生和接生,就算可以順產,過程也肯定不會那麼愉快,我這裏向他們致以萬二分謝意。然而有一個人,卻實在不知道應不應該道謝:黃愛玲。當日要不是誤信她的花言巧語,貿貿然接下這份力不從心的編輯工作,噩夢不會如影隨形跟蹤了我大半個夏季和幾乎整個秋季,然而,沒有她妙想天開的所託非人,我也永遠不會得到如此寶貴的經驗。